香菇肉丝打酱油

【万圣节特辑】Haunt

1

黑夜。雨水。湿冷的空气。空气中铁锈般的血腥味。刺耳的警笛声。人群和呼救声。警戒线是黄色。闪烁的灯光是红色。麻木的疼痛感。疼痛感试图唤醒她,又或是使她陷入另一场梦境。别睡着。露易丝。

 

露易丝。

 

他俯下身凝望她,英俊面容丝丝分明。身上的红色棉布格子衬衣松松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坚实有力的线条。别在这里睡着。他在笑,眼神中却有欲言又止的疼惜。时间在他身边似乎陷于沉寂。单调的耳鸣安静下来,她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格外镇定。

 

克拉克。她冲他微笑,向他伸出手,指尖只隔着一寸的距离。乌黑粘稠的液体自她身下流散,浸湿她的长发和黑色的大衣。她注意到也弄脏了他的衣袖。

 

这次你必须自己醒过来。他说。我不能救你了。

 

我想见你。她说。我还在等你回来。闪烁的光跳跃在玻璃晶莹的碎片上,跳跃在她左手的钻石戒指上。她看到漆黑的夜雨,耀眼的红色和黄色光线交织,唯独没有他的影子。他不在这里。他执起她的手吻她的手背,触觉温暖清晰无疑,可是他不在这里。

 

我很抱歉。他说。

 

别睡着。露易丝。别在这里睡着,回到床上去。拿开她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她太疲倦,没法睁开眼睛,朦胧中光线明灭变幻,她躺进一片柔软的黑暗,她紧紧地抱着他,细瘦手指停留在他的背脊,身体交缠在一起。抚摸和亲吻。疼痛和愉悦。汹涌情欲如同潮水,而他注定要同她一道沉溺。他是人间之神,是电影中的男主角,他是她的爱,是她的信仰和希望。此时此刻她的耳边再没有第二种声音,如同他从未离开,如同她只是陷在短暂梦魇中沉睡未醒。别睡着,别睡着。露易丝。

 

她睁开眼睛。

 

2

他能够看到她。他是一个鬼魂,缠绕在她的床上。看她苏醒,收拾妥当,来到办公室,开始工作。他自己的座位上摆满了同事们送来的鲜花、蜡烛和卡片,她刻意不去看那个方向。她是露易丝莱恩,没有什么能够打垮她。持续加班,早出晚归,用烟草和咖啡保持冷静和清醒,用酒精和药物入睡。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件事。或者说,他该试着告诉她吗?他陪伴在她身边,用自己透明的手穿过她的头发。有时候她会突然愣住,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盯住他所在的方向。她看不到他,没人能看到他。熟悉的目光穿过他落在镜子上,那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有时候他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对这个世界,对她。只有一件事情他可以做。他会进入她的梦境,把漆黑的夜雨和幽暗的绿光抹去,换成大片青翠的田野,清新的风在晨间吹拂。他在她的梦里制造美好的画面,重复快乐的记忆,他想让她开心一些,就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样。

 

他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什么?

 

那枚戒指。

 

他在深夜里,用月光下已不再透明的手臂笨拙地拥抱她。她睡熟了,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

 

此刻他借梦境感受到她的喜悦。她站在远处凝望他,她在温柔而安静地笑,朝霞为她的脸庞染上一层浅浅的羞怯的红。那枚戒指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她总在无意识地抚摸它,那原本应该是个甜蜜的誓约而不是刻骨的烙印,硌着她的手指和心。

 

也许她会给他一个确定的回应,哪怕只是在梦里。她穿过碧绿的田野向他走来,她在喊他的名字。她不该在这个时刻醒过来的。克拉克。克拉克?

 

这次她看到他了。他早该想到,她太理性,状似美好的幻觉无法麻醉她的神经,即使是在梦里。也许他现在的样子会吓坏她,他没法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他是一个鬼魂,他应该浑身是血,或是苍白发紫?他只知道自己是冰冷的,因为她的温度炙烤着他。从前他才是更暖和的那个。

 

克拉克。她的目光几乎令他心碎。她抱紧他,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来,溶入枕边斑斑的泪痕。克拉克。

 

你睡着了。他说。我来你的梦里看看你。

 

我很想你,不要再走。

 

我一直在你身边。他说。只是你看不到我。

 

你是一个鬼魂吗?

 

我想是的。你害怕吗?

 

不。她说。从不。如果你只能在梦里出现,我就来梦里找你。

 

可是你现在不能睡着。他说。醒过来,露易丝。醒过来。

 

3

她开始陷于一种精力不济的状态,总是感到困倦乏力,如同身体勉强支持太久之后对她的报复。在白天她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她开始自顾自地对他说一些事情。世界各地开始陆续出现外星生物的踪迹,原因不明。佩里想让我休息几天,我拒绝了。我会去定期去看望玛莎,贷款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你不用太担心。如果我拉上窗帘关掉所有的灯你可以在白天出现吗。你在听吗,克拉克?

 

没有回音。家里很安静,只有开水煮沸的声音。她在切菜的时候一刀下去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指尖,血腥味混杂在芹菜古怪的香气里,她突然扔下了刀。

 

电视机的声音盖过了刺耳的沉默。她打开水龙头,把割伤的的手指放在水流下冲洗。关掉煤气灶。锁起所有的刀。

 

她用酒精控制自己。躺在沙发上,满眼都是滚烫的泪水。

 

4

在她工作的时候他会离开她一小段时间,在城市里四处闲逛,或者回到小镇看望他的母亲。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原本就会飞。他看到自己的墓碑和父亲的并排放在一起。他冰冷的躯体沉睡在泥土下,意识却仍然遗留在人世间,追随着他所爱的人。父亲不在这里。他曾在最艰难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帮助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由衷地感激他为他做出的一切。但是父亲现在不在这里,也许和母亲在一起,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他是特殊的。即使作为鬼魂,他也碰不到另一个同类。

 

我可以陪着你。她皱起眉古怪地笑了笑。如果你需要的话。

 

她只能在入夜之后看到他。她说他看起来很苍白,仅此而已。他在她的眼睛里没有沾满血迹,或者胸前带着一个贯穿的伤口。她并不怕他。

 

你该早点睡。他说。还有忘记那些可怕的念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拾起她的左手,轻轻抚摸创口贴下割伤的指尖。也许我们该谈谈你的酗酒问题了。

 

有时候我怀疑我疯了,你是我的大脑制造出来安慰自己的幻觉。她说。也许现在我只是双眼发直地躺在床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们两个都笑了。可是你这样真实。她继续说。我可以看到你,甚至触到你。

 

好吧,我是你的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觉。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的大脑想和你谈谈酗酒这个问题,它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她听着,只是默默地笑。它想告诉你它完全能理解你有多难过,但是你必须振作起来,你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你不觉得你对我太苛刻了吗。她说。

 

我不能看着你伤害自己,任何一种方式。

 

你想要看到我擦干眼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下去?她说。对所有人笑,开始做新的专题,只是偶尔带着美好的回忆想念你,也许还要认识一个新的人,开始新的约会,……

 

你害怕忘记我吗。他打断了她。

 

你害怕被我忘记吗。

 

我怎么想不重要,我是你脑子里的幻觉。他说。她似乎对这个想法半信半疑,又忍不住笑。是的,我会有些伤感,但是那不重要。他诚实地告诉她。重要的是你,你必须从现在的状态里走出来。

 

我不害怕忘记你。她说。因为那不可能发生。我怕的是独自面对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一个没有超人的世界。沉重的锁链把他从湛蓝的天际拖向冰冷的深夜,黑色的蝙蝠踏在他的胸前,活生生踩碎了她的心。

 

我看不到未来有任何希望。她说。你是宇宙赠予人类的最后一个奇迹,但是他们杀死了你。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还能做什么,我没有任何力量。我没法阻止他们伤害你,我没法洗清他们诬陷你的罪名,我甚至不能安慰你。

 

回忆带来伤痛。她把脸庞埋在他胸前,眼泪一滴一滴灼烧着他的皮肤。

 

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他说。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的人,不要自责,别让悲伤或者任何人和事情打败你。

 

我很想你,克拉克。她的声音悲怆,疼痛流淌在他早已麻木冰凉的血管里。一个微弱的节拍伴随她的情绪起伏被他的听觉系统捕捉。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仿佛时日长久,一切都可以等待合适的时机。

 

有时候我会设想,如果我没有写那篇氪星飞船的文章,你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她说。你还像从前一样,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安静地生活,默默帮助别人,没人能找到你。每一次他们都是跟着我才找到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氪石从不是一击致命的,爱才是。她杀死了他。她令他心甘情愿走向地狱,为着这个百般伤害他的、从不属于他的世界,用尖利的毒刺,刺穿自己的心脏。

 

她是他致命的软肋,也是他最后的救赎。

 

尘埃微粒四散漂浮,随微弱却逐渐清晰的节拍跳动。沉睡的生命等待苏醒,他躺在父亲和祖辈赖以生存和长眠的土地之下,如同躺在母腹中一样平静安宁。

 

他睁开眼睛。

 

5

她仍旧是那个被留在原地带着伤口等待的人,用工作、烟草或酒精暂时麻痹头脑中飞速运转却疼痛不堪的神经。午夜时分她带着脸颊上滚烫的砣红离开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狂欢的人群,在酒吧外面发动了汽车,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我只是想见你。她说。他们一起站在警戒线外,看匆忙的人们带走她失去意识的躯体,刺眼的红光闪成一片如同血迹。

 

而他只是蹙起眉无奈地笑,好像她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你是故意的吗?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不,当然不是。她说。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以为我和你谈过酗酒的问题。

 

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她无辜地为自己辩解。我们什么都不用怕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人们把她的躯体抬进了救护车。她侧过头观察他的表情,担心他会生气。他环住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嘴唇,现在他们一样冰冷了。

 

我也很想你。他说。很抱歉我没能拼尽全力活下去,但是这不是你伤害自己的理由。

 

你一定对我特别失望,我知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她说。那很疼。忍受你离开这件事情比割破自己的手,比刚才的车祸还要疼。我大概撞破了头。

 

你还有机会醒过来。

 

如果我不想呢。你从这个世界上逃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你还期望着我可以完好无损地生活下去。

 

我从没有对你失望过,露易丝。他说。因为我知道你可以让一切都重回正轨,你不会把这个世界拱手让给那些想要毁坏它的人。

 

也许我没有那么尽职尽责。她说。你带走了很多东西。

 

信念从来都不是我带给你的,它们一直都在你心里。他说。你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两个人。

 

别睡着,别睡着。露易丝。她曾经是快乐的,他在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快乐的。从身后拥抱他,揉乱他的头发,在卧室客厅厨房浴室在路上在办公室里没人注意的时候在每一个瞬间亲吻对方。那时她有希望,她有他的爱。如今他走了,那些晶莹闪烁的快乐的回忆碎片就由她一个人珍藏。她必须学会把它们小心地收起来,而不是任它们鲜血淋漓地扎破她的心。她要带着他的爱,带着伤口一路自己走下去,直至回到他们相遇的原点,那值得一整个宇宙铭记的瞬间。

 

6

是的。她说。我的答案是愿意。

 

他们在碧绿的田野中相视而笑,朝霞照亮他永恒年轻的英俊面容,一如往昔。

 

7

他们告诉她说她怀孕了。

 

她躺在一片纯白中,看仪器上逐渐清晰起来的画面。小小的胚胎尚未形成人形,已有清晰心跳。她一直担心之前颓废的生活方式会伤害到它,但是没有,来自遥远异星的骨血给予了它顽强的生命力。一个已逝辉煌文明的余音此刻在她腹中鲜活地成长,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牵绊。

 

玛莎来看她,对她的生活不做评议,只是有些伤感地微笑。对不起。她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道歉。戒烟戒酒,改掉昼夜颠倒的习惯,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平静,定期去医院做检查。从车祸中醒来之后克拉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是她的大脑制造出的疯狂幻觉,还是一个真实的缠绕在她床上的鬼魂。她同样没法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她只能尽量做到让他安心。

 

天色阴沉,她走出医院,清冷的风翻卷起落叶吹打在车辆稀少的街道上。行人来往匆匆,她抬起头,回望落日西沉的方向。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脏为他而剧烈地跳动起来。电影开场,故事重新拉开帷幕,他代替太阳,再次照亮这个陷入沉睡和黑暗的世界。他是奇迹,是人类永恒不灭的心火和希望。他是她的全世界。

 

8

“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感觉怎么样?”

 

“很奇怪,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适应。”

 

“这一次你不能再走了,我们都需要你,我和孩子。”

 

“我答应你,离开你是我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早点回家。”

 

“好。”




——我是不给糖就捣乱的结束分割线——


我终于搞出点严(矫)肃(情)的东西了【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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